2021年動盪不安的夏季，我談了一場短暫的辦公室戀愛。兩個含蓄自持的人，小心翼翼地拉近距離，確信彼此的心意。然而，我們只走過初夏到秋末這樣短的時光，當他提出分手時，悲傷差點讓我窒息。
起初，是狂風暴雨般的傷心。
而後，是自責與自卑。
再來，酸楚走味成了怨懟，鋪天蓋地的質問將我淹沒。
為什麼辜負我？為什麼不傷心？為什麼不可惜？為什麼不再看著我？為什麼我不再特別？為什麼輕易的放棄？為什麼對我的痛楚無動於衷？
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
問題很多，卻不敢走到他面前要求一個答案。害怕在他心目中變成一個執著沉重的人，害怕摧毀維繫友誼的機會。
風雨也許間歇，卻不曾停止，連身體都感受得到心痛，悶堵著喘不過氣。掉眼淚的日子越來越多，與隨後到來的冬天產生共伴效應，多雨又陰沉。
我們都沒有離職。職場規模不大，一舉一動都耳目可及，熱戀時當然是暗自竊喜；但分手後，這卻變成致命的缺陷－無法用距離來換取喘息的空間。每天感受他的迴避與疏離，我努力表現如常，但總有無法壓抑的時候。
閱歷豐富的前輩有些不忍地告訴我，不要再糾結了，對方會選擇分開，只不過是因為他不再喜歡罷了。
「可是他說，他還是喜歡我，在一起的時光很美好，只是現在他真的有很多壓力，沒有辦法談感情…」我哽咽著連話都說不好，應該哭得很醜。
「他不該說這種話。」前輩搖頭嘆氣，勸我多去找些事情做，不要再惦記了，下一個會更好。
我想起大學時參加佛學社團時學到的哲理，事隔多年難免生疏，於是我決定重拾書本複習一下，妄想自己能從此心無罣礙。
唯識學提到，我們所感受到的一切人事物，都是因緣條件充分才造就的、暫時性的存在；一旦緣分盡了，就是散壞之時，從來就做不得主。但人們總是誤以為事有恆常、有自己做主的權力，試圖抓緊本來就會變化、消逝的事情，把心寄託在暫時的現象上，正是痛苦的開端。
這是我早就學過的，可惜我從來不曾真正學會。若真的會了，又怎麼會痛苦呢？複習完之後牽掛依舊，反而再次體認，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但我確實學會對自己誠實。我終於承認因緣只足夠讓我們走過一個夏天，承認那些「為什麼」不需要答案，承認再這麼下去，滑稽狼狽的只有我自己。他已經放下那些期盼跟許諾，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了，只有我一個人還在原地。
確實，不再怨了，也不再試圖找出罪魁禍首，不再問為什麼。讓失去只是失去，不需要找到原因，也無關對錯跟虧欠。我終於可以灑脫了嗎？我原本升起了一絲希冀。
但雨沒有停。
捨不得，我還是捨不得。想念擁抱跟牽手傳來的溫度，想念全然的信任與纏綿。想念互相心悅的篤定－你知道有一個人會在燈火闌珊處等你。
看見月亮，讓我想起，他因為太害羞，曾經想用夏目漱石的軼聞表白心意。
地震了，讓我想起，他曾經馬上傳訊息關心，叮囑我要準備避難背包。
不知不覺間，生活中已經處處都是相伴的痕跡，一起吃過的餐館，一起走過的街道，一起規劃的旅程。《小王子》裡面那隻狐狸說過，為彼此耗費的時光，讓一切變得特別。但在離別的時候，痛楚也就更加深刻。
那些時光閃閃發亮如同琉璃一樣，只可惜碎了一地，再被現實碾磨成砂。也許他還記得，也許他都忘了，他的世界已經對我關上大門，我已無從探究；我們依然天天相處，我卻無比的思念。
失去只是失去，無關其他，但失去本身，已經讓我痛得無法呼吸。
好想告訴他，不是誰都可以，因為那個人是你呀。緣分讓我們一步一步地走到一起，因為對方而悄悄改變，卻又一口氣把距離拉成遠在眼前的千里之遙，如何能不痛。
其實最大的期待，不過是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而最大的憾恨，也不過是終於明白，那些曾經依然閃亮，但再也不會是從前的模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