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許聽過亞當與夏娃的故事;但你可能不知道,亞當曾有一個前妻莉莉絲,為了逃離不平等的婚姻而離開伊甸園,不惜與上帝抗衡,與天使開戰,成為萬魔之母。
漫畫家燈無在作品《LEAH啟示百合錄》中,讓三人的愛恨糾纏在現代上演,菁英律師莉莉絲、小嬌妻夏娃與爸寶總裁亞當,透過神話的隱喻,探討親密關係中的角力與抉擇。藍色邀請到燈無老師作客,一起來聽聽她的創作背景與心路歷程!
一、歡迎燈無殖物園來到藍色是分手的顏色,請跟讀者自我介紹!(例如:筆名的由來、成為漫畫家的心路歷程、目前正在連載的作品、未來的創作規劃…等等)
『當你在夜晚把燈關了,才會發現方圓外還有一片浩瀚的星空。』
大家好,我是燈無殖物園的燈無! 是個想讓自己闢出的花園裡蔓延出更多更多花朵的園丁。感謝藍色捎來這份邀約,收到信時我覺得很驚喜又驚訝,怎麼著眼於分手議題的媒體會找上我XD
平常自稱是燈無,源自本名其中一個字的日文念法,再取一半發音所代表的含意,選中『燈』這個漢字再發展而成的。
我是一個有點在意起名意義的人,所以當初決定用『燈無』時還想了老半天他到底是有什麼含意?而正好同個時期,我也走在凝視自我的道路上。那份對其意義糾結得不能自己的情緒,跟我之於當時人生階段的狀態實在不謀而合。一直要到後來,才開始覺得這名字──特別是『無』這個字──真有重新再來的感覺啊,於是就不再特別鑽牛角尖了,現在則希望她可以引申到無限的意涵,像宇宙仍在無限膨脹一樣。
至於開頭那段話,則是我在糾結名字意義時想到的其中一個解釋:『沒有燈』,那不就是能夠看到浩瀚的夜空嗎?像是暗空公園那樣吧?這名字彷彿是在告訴人不需要執著於紫醉金迷一樣,因為外頭還有比燈光之下更加美麗的事物,之類的。但又回溯到自身,那豈不等於是把自己給消除了呢?
現在回想,當時的我還真的是自我模糊到讓人擔心呢。
但是,我覺得這樣的解釋也挺好的,所以連帶著『夜空』、『零』、『無限』的意喻,『燈無』現在終於真的與我融合了。
雖然畫齡算蠻長的了,也獨立出版過幾本原創漫畫,但其實今年才是我轉職成為職業漫畫家的第一年。目前正在準備一部商業連載,是過往畫過的故事再拓展開來發展而成,這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卻也每天都在稿子與精神激盪之間搏鬥著。
不過我不會在創作上停下腳步的,無論是商業作品或是獨立出版, 都還有想要說的故事!
二、燈無的作品聚焦在女性情誼跟戀情上,也就是所謂的「百合」。是什麼促使您開始創作百合向的作品呢?您心目中百合的美好之處是什麼?
在我小時候,日本的動畫漫畫非常地流行,又正好盛行少女戰士類型的作品。有著美麗纖細外表的女孩既能夠戰鬥、面對自我時又能真誠地直面黑暗,如此讓我對於『女性』多變的形象就非常著迷。
一直要到同婚議題吵得沸沸揚揚時,荒謬言論之多之廣讓我在自己的社群上發難:『難道教徒是害怕給夏娃自主她就會變成莉莉絲嗎?』發表了這樣的胡話。
在神話裡,夏娃與莉莉絲的模樣是兩極的,普遍說法而言,夏娃是伏於父權下、乖順且需要管教的女性象徵,而莉莉絲則是完全脫離父權,被冠上不知檢點、淫穢的惡女形象。
總之,原本這只是一個很負面、純粹為了紓壓、說出來就會轉瞬即逝的發言,最後卻引來一群莉莉絲信眾,讓下面的對話突然往奇妙的方向奔馳而去了。也是因為如此,比起去比較誰是最適合亞當的妻子,不如拋下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兩位女人就這樣在一起很帶感不是嗎?於是以甩掉丈夫為主旨,湊合這兩位充滿爭議的女人的百合故事就誕生了。雖然在此之前也有創作過《入神鏡明》兩位小女神的雛形故事,但《LEAH》才算明確地著眼在百合內容的作品。
在我的想法裡,感情乃至於愛,本來就是不分肉體性別的。無論是異性也好、同性也罷,抽離掉肉體所給予的先天限制,並沒有什麼不同。無關哪種愛比較神聖、抑或更加正統,之所以會去區分正常與否,那也只是那人所處的環境裡,這樣的狀態很理所當然而已,這是人之常情。
如果單純談愛或是喜歡,對我來說百合是跟所有感情是一樣的,一樣珍貴也一樣尋常。
要更加深入地去談論,應該就是親近感跟契合感吧?同性情侶有著異性情侶無法比擬的親暱感,有些事情即使貴為夫妻,卻還是有著性別上的顧慮,但同性伴侶卻很能輕易地在相處取得對方信任與同理,像是能自然地談論自己月經掉下來時是什麼感覺的話題,關於身材關於胸部這樣私密的事也不需要擔心會過於冒犯。
膚淺點來說,就是兩個女孩子貼貼實在很賞心悅目,而且市面上BL作品已經橫行到溢出來了,也不需要我再參一腳了吧?所以我就安然地窩在百合裡創作了。
三、百合Only是台灣百合向作品的年度盛事,燈無身為本屆的活動合作繪師,想請問您對百合Only的想法,以及收到邀約時的心情?
收到邀約信時,正值我從前公司離開之後。
當時本來決定在離開以後就要全身心投入漫畫創作領域中,所以打開信箱就看到這份邀請,就有種命中注定的感覺,簡直像是宇宙回應了我的決心所拋下的禮物。
百合Only對比其他比較大型知名的同人誌販售會,是規模特別小且限定主題的,即使如此,能在每年例行舉辦的專場上擔任主視覺,還是會有人生成就解鎖的爽快感。這算是我的一個小小虛榮吧?
我也很慶幸台灣能有一個這樣的主題ONLY,它讓我在嘗試創作原創百合故事時,提供了一個取向明顯的販售環境,讓我在初期試水溫時就受到了不小的鼓舞;儘管場內二創作品的比例還是比原創多很多,但擺起攤的舒適度一點也不輸大場!
四、燈無的作品《入神鏡明》描繪了媽祖千萬分身的誕生與入神儀式;《LEAH啟示百合錄》則是以基督宗教傳說中,亞當、莉莉絲、夏娃的故事為創作背景。燈無擅長將宗教元素融入作品,有什麼特殊的原因或背景嗎?
仔細想想,大多都是信手拈來,在採訪前我確實沒怎麼想過這個問題耶。
感謝藍色給我這個機會好好思考!
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電視上看過一部叫做『天地無用魎皇鬼』的動畫。
撇除掉一男主角及多位女主角的後宮組合(這種開後宮的設定不太是我的口味),裏頭的女性角色不外乎就是宇宙皇族、海盜,不是宇宙人就是女神的設定,每一位都強悍到不行也同時充滿著個性。其中有個角色叫做津名魅,她是宇宙皇族『樹雷』皇家之樹的始祖,同時也是一艘戰艦,並且擁有人型。
我想這大概就是第一步吧?
自此往後,我就特別喜歡有著人型卻不是人類的強悍角色。
因此自然而然也對那些精靈神魔開始有了興趣,當然也包含了鄉野傳說跟一些靈異不可解的題材。
這些虛無飄渺、連其存在事實都容易受人扭曲的事物,有著很大的自由度;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對這樣的曖昧咬文嚼字起來。
一如談及宗教,創作多半都集中在人與信仰的連結上,換作我則比較喜歡去直視『何以為神』這樣精神性上的思考。這樣好像有一點瀆神XD
而宗教教條所提倡的束縛感,與被作為崇拜對象的神話裡職掌著非凡力量的非人兩種元素,應該就是讓我如此癡迷、並進而想以此為創作基礎的地方。
五、《LEAH啟示百合錄》中,讓神話人物來到現代,不服從父權而被逐出伊甸園的亞當前妻——莉莉絲,與亞當的正宮嬌妻夏娃相遇,在相處中逐漸碰撞出情感火花。想請老師分享人物設定的象徵與隱喻,莉莉絲、夏娃、亞當三個人物的交互關係,還有本作想呈現的愛情觀?
在目前創作的LEAH故事線裡,主要聚焦在身為亞當肋骨的夏娃,如何在遇見莉莉絲後,逐步擺脫『只能是肋骨(附屬物)』的身分,拾回她可能本來擁有卻被埋沒的光芒。這是參考了某些研究中所追朔的夏娃可能的起源──她本來也和莉莉絲一樣,是一名女神,這樣串連起來想就很有趣了。
在這樣的前提下再去看聖經創世紀的論述,就會飄出一股濃濃的PUA感。
聖經中,夏娃經由『被創造出來』而有了『亞當的肋骨』這樣的身分,可以理解成她為了成為一名稱職的妻子,總裁的夫人而做了許多改變。某種意義上也等於是試圖將自己融進『伊甸』的群體中吧?只是在聖經故事的後續,她終究沒能夠完成這樣的想望;她心底仍然存有一些遺憾,而那遺憾並無法被『肋骨』這樣的頭銜給填滿。這是個女人企圖在婚姻與自我實現之間兩全其美,單看是件美好的事,然從伊甸的角度看來,確實就是罪。
莉莉絲則作為夏娃的對照,她完全就是一個強女人的形象。
只是這裡跟原著不同,我將她設定成律師,不僅交際手腕強、行事果決、八面玲瓏、同時還是個城府很深的女人。(當然還是有保留性開放的一面)
她的不忌諱、不屈於權威的果斷執行力,我認為這才是她被評斷為瘋狂的所在。
這樣的莉莉絲跟亞當簡直就是強強聯手。照理來說,有她願意在亞當背後支持,亞當的事業應該會發展得很順利才是。
但就像上一段所說,伊甸想要的妻子角色,不是能與丈夫平起平坐的。
且很顯然,莉莉絲無法和夏娃一樣,試圖去迎合夫家要求──但或許她有做,只是換來的是更多的失望也不一定?這就不是後人所能揣測得到的了。
如果去找關於莉莉絲的記載,就會對她與天父對峙的描述很有印象。
(科普傳送門:古代文獻中的莉莉絲)
有趣的是,通篇中,身為丈夫的亞當,除了跟天父告狀與訴苦外幾乎毫無作為。而天父也扮演著慈父為他的孩子討回公道──翻到現代簡直就是八點檔都會出現的劇本啊!
所以,身為兩位女人所要託付終身的,亞當這樣的角色,會是什麼樣子?
以我個人立場,若是將亞當設定成單純的渣男,似乎有愧於他身為『最初人類』這樣很酷炫的頭銜;但是出必有因,他不能像聖經裡所見的那樣無能,好歹要是受過菁英教育,有著不錯頭腦的少爺,但也絕對是個舉世無雙的爸寶。
然而儘管組成亞當所有的都是天父給予的完美,但在我看來,天父似乎不怎麼待見他,很像是只有身分顯貴、其餘部分都普普通通的嫡長子。
這大概是出於天父對於亞當管教夏娃不當感到失望導致的,聖經中夏娃的罪亞當要一同承擔,原因就出在『夏娃是亞當己出的肋骨』上。
這活像是在暗指『你連自己都管不好』一樣,更不要說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婚姻了。
亞當身為在這樣故事中注定領男二劇本的角色,其光芒必定是要被拔下來的,對他而言,這樣的墜落只是開端而已。
莉莉絲和夏娃的交集,是以亞當為橋梁而被建起來的,她倆本來是素昧平生不會有交集。
也有看過莉莉絲因為嫉妒夏娃而化成蛇引誘夏娃吃下禁果的論述,但這種猜測實在是太男性主觀意識了,實在很荒謬又無趣,憑什麼全世界的女人都必須對男人有情感上的興趣?
若男人被剝去了特權與地位以及金錢,一如亞當如果失去了『最初人類』的頭銜與『天父的庇佑』後,能被提取出來的特質所剩無幾,那能夠自己謀生的女人何苦要去選擇一個異性呢?
若去除掉性別與一切利益和繁衍需求,選擇伴侶的依據,和伴侶的本質是不是更能看清楚呢?
比起亞當的不作為,莉莉絲果敢的性格反而推著夏娃直直往前走,不讓她落於束縛中,雖然夏娃本來並不打算離開亞當,但莉莉絲投注在夏娃身上的關注反而比亞當多得多,身為戀愛腦的夏娃能不暈嗎?
至於後來是怎麼暈到倒戈的,就有賴於明年我把第四集畫完了,在這裡先賣個小關子XD
六、在神話故事中,莉莉絲拒絕屈服於不對等的夫妻關係,甚至悍然與神對抗,絕不回到伊甸園。對應現實生活中的分手/離婚議題,燈無的觀點如何呢?
漫畫《鬼燈的冷澈》裡,也有描寫莉莉絲的故事;而在講述莉莉絲跟亞當的關係是這樣說的:『這是人類史上最早的離婚事件。』這句話讓我印象非常非常深刻。
本質上來說,我是支持無法磨合就分手,無法取得共識就離婚的。但感情的事確實沒法像確認代辦事項那樣打勾就解決的。
總是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也有問題根本不是出在對方、而是整個群體(例如親友群、一個家族)的時候。
神話中莉莉絲的決絕,我感覺是對自己負責。若是一個無法溝通,只希望自己能成為對方想要的樣子的存在,抹滅掉自我求全這件事是不值得的。
然而,她的決絕也的確給自己帶來了莫大的威脅。選擇的同時,代表會失去另個選擇所帶來的安穩,這是必然的。
最終還是得回歸到自身,究竟是想要什麼?
而對方也想要什麼?你若成全了對方的要求,你自己舒服嗎?開心嗎?還是說你只是在想,能從對方身上得到什麼才交換了要求呢?
若一開始的交往就是建立在利益交換上你情我願那也就罷了。
我並不喜歡『婚姻有的只是束縛』這個觀點,但偏偏大多數人都將婚姻視為綁定終生的手段。婚姻的1+1應該要等於2而不是仍然是1吧?
即使有了婚姻、有了伴侶,能夠扶持彼此的同時,彼此的自我也能夠有自由,擁有獨立的空間,對我來說那才是最好的。
一但建立了關係那必須是彼此的唯一,這是非常恐怖的。
你究竟要怎麼知道,你所喜歡、景仰的那個模樣,在剝除掉其他養分只剩下你時,他還能維持同樣的美麗呢?
莉莉絲與夏娃兩人,其實都是能夠閃閃發光的女性。但這樣的光芒,在伊甸面前是不被允許的。至於為什麼不行,或許可以想成是伊甸這個群體能接受的,就是溫順僅為家庭付出的女性,而不是外出拋頭露面的蝴蝶。
所以亞當要的妻子是什麼樣子呢?或許在經典中,從頭到尾他也不知道,因為這一切都是天父許配給他的,無論是妻子、還是權利。
所以我認為,若無法委身在關係裡,那就離開吧,即使要背上一些離開的風險;勇敢一點,讓自己能有足夠的空間紮根,給自己有機會再站起來的養分。
即使莉莉絲最後被宗教世界冠上了萬魔之母的惡名,那也僅僅代表了她擁有足夠的威攝罷了,跟她個人後來所擁有的一切並沒有任何干係。
七、請燈無為正在情感世界苦惱的藍色讀者們說一句話:
要抽離情感絕對是非常困難的事情,無論那目光是向著自己,還是對著你所執著的那個人。
但若心裡仍有一點點餘裕的話,試著把燈關掉吧,總會有另一片星空就高高掛在上頭,彷彿事不關己地在那兒。但從那夜空傾瀉而下滲進眼底的黑暗,卻能讓你看到一整片的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