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後

by Kate

四月的台北,厚濕的空氣悶沉鼻腔。
出了台電大樓站,我輸入她給我的地址,讓Google map指引方向。
「好陌生吶。」步伐堆積,儘管小心翼翼,但仍濺起水窪。雨傘的外頭,是大雨。
「Tournez à gauche.(向左轉)」突然跳出的法文的語音地圖指引,使我感覺自己跟這片土地熟悉又陌生。
其實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去法國學服裝,甚至說,我沒想過自己可以一路從心理系畢業後跳轉自己開始做縫紉⋯⋯而這一切,如果當初不是L在身邊伴我開啟逐夢旅程,我或許現在也不會以這樣的姿態身份踏上這片土地。

「歡迎光臨寒舍,抱歉妳上來的時候,這老舊公寓的樓梯間的壁癌可能讓你很震驚。」
L的笑臉迎向五樓開啟的大門,藏在門後映入眼簾的是這些年,她種植的生氣盎然的植物。
我突然想起,八年前,她也在我們台南五樓的租屋處種植花花草草。
「看起來我似乎有遺傳我媽媽的天份,她也是綠手指。」
那時候,我在房間車縫花型邊緣的帽子,她總蹲在陽台細心地幫植物換土、澆水,家裡的園藝器具隨著越來越多綠精靈,愈漸齊全,我的花帽子也越來越多。

2015年,那些我與我做的帽子。攝影/L

那是間位於水源的眷村老公寓,有著一房、一廳、一廚房、一衛浴以及前後陽台的格局,一進門左右邊都有著木質的置物櫃。我輕輕地瞥向置物櫃櫃上的雜物上面有些幾個可愛的貓咪擺飾,三花、虎斑以及⋯⋯黑貓。
「不覺得很像啾啾嗎?」L發現我專注在看著那幾隻貓咪擺飾後,笑著跟我說。啾啾是的黑貓,那是我人生第一隻貓,也是唯一一隻,還在家裡活蹦亂跳。
「啾啾,對啊,不知道牠還記得妹子嗎?又或者,不知道妹子記得牠嗎?」
「說到妹子,妳看牠。」我沿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隻毛茸茸的棕色虎斑美國短毛摺耳貓,正慵懶地躺在床上。我起身往前走向牠,我不知道牠記不記得我這個曾經的室友。我想起同居時,某一次我們做寵物溝通,溝通師描述妹子形容我們家的地位是這樣的:妹子、L、啾啾⋯⋯最後是我。不知道妹子記得我這個位置最低的室友嗎?我輕輕地伸出手靠近牠的圓潤的小鼻子,試著讓牠嗅嗅。她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原本以為牠辨識出了什麼,正準備驚喜地喊出聲,下一秒,牠低下頭,繼續趴著。好,果然是貓,就算認識也十年以上了,但,傲嬌的個性也不會隨著時間改變。

「Kate好久不見!一切都好嗎?」L的伴侶H笑著從廚房走出來,笑容溫暖。我出國前有帶著前伴侶,跟L、H一起吃了頓飯。H過去在法國也唸過書,當時也給了我很多建議和協助。L當時知道我正在往要去法國的路努力,還笑稱是不是命中註定的緣分。
「這間房子雖然老舊、有些狀況,但我們還是盡量把家裡打理的舒服卻自在,而且房租也便宜,可以讓我們存錢,之後有機會可以買房。」
L和H在去年登記結婚了。
H是個溫柔的人,大了L十幾歲。當時L便跟我說,她跟H在一起之後,人都平靜穩定下來,H擁住了她孤傲如狼的靈魂,融化那道將自己與他人阻隔的冰牆,同時她也因為跟H在一起,對生活感受到久違的踏實:「跟妳更新一下資訊,我們終於看好日子了,要去戶政登記。」
「不錯耶,話說妳們之後有想要宴客或什麼儀式嗎?」我問。
「可能會,就是悠閒的派對,找親朋好友來,不用花太多錢,大家也開心自在。」L的神情溢出滿滿的期待,H在旁邊笑著。
「那⋯⋯」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啊,我忘了我要問什麼了。」
其實,原本是想問,那你們要去海邊辦嗎?我想起,當年我跟L曾經說過交往三年時要訂婚,要騎車環島一圈,然後在花東海邊舉行小小的婚禮,找親朋好友,喝酒吃東西,開心自在。不是一種試探、也不是宣示什麼,更非什麼吃醋被取代的情緒,只是突然好奇,L現在是一樣的嗎?但想想,這話說出口,似乎不太恰當,因此又吞入喉頭。
「沒關係,想到再說就好。」L笑著,眼角游出了一條魚,那條魚游進了H的眼瞳,H也瞇起眼睛,那條魚也順游而出。兩人的眼睛都笑著,我也笑了起來。

某一次一起去台東的,彩虹/攝影Kate

「哇!這個麵很好吃耶!」H一早特地去市場採買食材,並且親自烹調奶醬鮭魚義大利麵。
「對啊,H很會煮。H早上還問我妳喜歡鮭魚嗎?我記得妳就討厭洋蔥和羊肉,其他都可以,就大大跟她打包票。畢竟我太太的廚藝,我很有信心!」
「對啊,真的超好吃。好在妳還記得我討厭洋蔥,謝啦,而且也真的謝謝H,好感人。也謝謝妳對L這麼好,我看到L現在這樣,很開心。」
「沒什麼,她也對我很好啊。也謝謝妳來。她啊,今年看到妳要回來的時候,還有偷偷跟我碎念,說妳好像要回來,但沒問她要不要約,整個自己默默吃妳其他朋友的醋。」H笑著爆了L的料。

「哎喲,但想說妳應該很忙,畢竟妳待在台灣的時間很短。」L有點不好意思,「既然都被爆料了,我想跟妳說,雖然我幾乎都沒有回妳限動,但我還是都有在關注妳的事情哦。我知道在國外妳有很晃蕩不安的時候,但我相信如果妳有需要我幫助或陪伴會跟我說,因此我就沒有主動跟妳聯繫。」她停住,看著我的眼睛,很專注,「但一切都越來越好,我有感受到。而且我們今天這樣聊天下來,我覺得妳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後來的有些時刻,我不敢靠近妳,因為我覺得妳全身都是刺,我怕自己說錯話。但這次,我覺得我們對話起來很舒服。」L真摯地說著,而我知道她在說什麼。
過去那些時候,因為找不到自己的舞台和方向,開始對自己過於尖銳,連帶的,當身邊的人問的問題太過敏感,我總會像刺蝟一樣豎起防備——但事實上,他們都是關心,沒有任何人想要攻擊我,只是我好害怕,害怕被看穿當下的無能為力。
「我明白妳的意思,這次跟妳對話也一樣,畢竟我們是那麼像的人。這些年真的改變很多,尤其出國後⋯⋯妳知道嗎?我現在是安全型依戀哦,跟Inku在一起,我越來越平穩了。」
「天啊!竟然,我記得那時候,妳是焦慮型的,而我是逃避還是焦慮逃避⋯⋯然後我們總是有很多問題。我覺得我現在也是安全型的,真的很謝謝H。」L對H眨了眼,一個甜蜜的暗號。

延伸閱讀〈接受「無解」,將成為生命下一步的解

是一個多麽溫柔的聚會,與前任以及前任的現任伴侶一起吃飯。
「H,謝謝妳,看到妳們的感情這麼好,真是太好了。」
「不會,Kate,妳願意來拜訪我們,我很開心;我也很高興看到妳在法國越來越找到自己的樣子、跟Inku越來越好。」
無論我或者L說話時,我總會用眼角餘光看一下H,因為會擔心我的出現是不是會造成她們的困擾,但從H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知道,我和L過去那份情感,以及我們之間的愛,並非愛情的情愛。這一切,早已在時間和理解中,昇華成另一種長久的溫柔姿態,對於她倆的關係更是不會有任何威脅。

「雨停了,這樣我就可以騎機車出門了,我載妳去搭車吧。」我跟H道別,說著下次回台灣見面,又或者有機會等他們來法國找我。接著,L領著我,緩緩下樓。
「欸,妳竟然還是這台車。」她拿了頂安全帽給我,我戴上。看著她牽車的身影,如同八年前在台南一樣,歷歷在目。我坐在後座,風拂過我們的肩,也將她的話語帶至我的耳。
「那我就放妳在一號出口這邊。」她將車靠向人行道,讓車身稍微側斜,我比較好下車。
「欸,謝謝。要不要抱一下?」擁抱既生疏,又熟悉。身體有著被刻下記憶,有悲傷、有痛苦、有無處可逃、但也有很多很多的快樂。
「妳要保重,也要幸福,我們各自加油。」她說。
「好,妳也回家路上小心,一切都會越來越好。」我們彼此打氣,給予對方最真誠的祝福。

我和她分別往不同方向前行,視野清晰。
這時,腦中響起了魏如萱《暗室之後》的歌詞和旋律:

暗室之後
撥開前額的枯萎
透進溫煦的草原
薄雪融化過不去的曾經

迷失的漬印從此透明

「事情沒有十全十美,唯有找到出口,才能完整。」/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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