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柏君的斜槓經歷多元而精采,跟「藍色」的讀者們自我介紹您從宗教、社工、運動與平權等議題一路走來的歷程!
我是劉柏君,筆名索非亞,目前是台灣運動好事協會、台灣女子運動體育協會的理事長和執行長,同時也兼職冬瓜教育協會的秘書長,主要從事社工、體育相關工作。過去還有一個身份是台灣第一個女性國際棒球裁判,這也是我最自豪的身份。
另外可能很多人知道,我是電視劇《通靈少女》的原型人物。我對宗教的興趣,是基於對人、對生死的關愛。除了寫書來分享宗教相關的經驗外,目前也在政治大學攻讀宗教研究所博士,主修伊斯蘭教。因為一直以來對性別平權議題有很多關注,所以想深入了解伊斯蘭教對於女性權益的真正看法,到底是像我們認知的那麼糟糕,還是在詮釋上出了問題?
上述講起來我好像做很多工作的斜槓族,實際上一路走來,我只是持續鎖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跟著自己內心的方向走,把喜歡的事情綜合起來。也許有很多人認為我身兼多職,但對我來說,我只是在做我自己。
二、柏君目前致力於推動運動中的性別平權倡議與外交活動,您認為性別與運動之間的刻板與制約有哪些呢?運動員的情感表達與經營會因此受到影響嗎?
我年輕的時候練空手道,空手道有分男子組和女子組,所以那時候還沒有感受到性別刻板的制約;直到後來進入棒球圈,才感受到兩性間巨大的落差。
我們的傳統刻板印象是男生打棒球,女生打壘球,所以較少有女生進入棒球圈。體育圈崇尚陽剛氣質、希望選手要Man、有力量,球隊會非常期待贏球、有勝者為王的意識。在這種情況下,女性運動的價值是被低估的,不只台灣,國際上也是。以人數比例而言,運動員男女比6:4,然而被媒體報導的女性僅4%,女性的關注度、資源分配較少,而這種狀況持續已久,更被當作理所當然。舉例來說,我是棒球裁判,而棒球裁判多以男性為主,女性是少數。男女裁判的工作內容都是相同的,但女性裁判往往被隱形的價值觀制約,只能在少棒跟女子賽事執法。我認為工作應該要由能力判斷,而非性別,女性裁判在嘗試前就被剝奪了參與更高賽事的機會。
不只運動場,生活上也有許多運動相關的刻板印象,譬如學校社團籃球社限男生、舞蹈社限女生等等。我們協會有個專案叫「看見運動中的性別」,若要改善運動中男女不平等、不自由的狀況,我們首先要去發現其中隱含的性別偏見,進而才有改變的可能。若大家覺得女性運動無聊、關注度低、獎金低、經費低都是理所當然的事,那推動平權的人和社會大眾就無法達成共識,我們做再多也無法真正改善女性運動員的現況。
我認為平權並不是齊頭式平等,也不是女生都是對的,女性一定要有優先待遇等等。平權應該是一種自由,對彼此尊重,這不限於性別,無論是種族、宗教、年齡、黨派、性取向等差別,每個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我希望我們協會能夠輔助弱勢兒少的運動員,尤其是女性,因為她們擁有的關注和資源相對稀少。除此之外,我也希望能透過倡議,讓社會大眾能有相關意識,甚至政府部門能調整一些相關法規或政策,讓女性擁有更公平的待遇和尊重。
三、柏君有深厚的宗教涵養與經歷,也曾在著作中探討各宗教中的情愛觀念。當伴侶雙方信仰不同,在婚戀觀念上發生歧見時,您有什麼樣的觀察與建議呢?
我個人認為,宗教、政治、個性、生活習慣等等的不同,在愛情逐漸消失的狀況下,其實都可以當成不愛的藉口。若雙方真心相愛,這些分歧都可以包容,若雙方的感情已經漸漸消磨,又沒有找到相處的平衡,那任何一個小地方的不同都可以造成關係的破裂。
伊斯蘭教中的情感關係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基本上,越古老的宗教,以現代人的角度來看,會覺得對女性越不公平。但在今天,我們以指責的眼光去看這些宗教其實也是不公平的。對性別議題的關注是近百年才開始的,以平權的角度去看過去幾千年前的宗教規定,當然不適合。
回到過去背景,宗教之所以有相關規定,大部分原因是為了維持社會穩定。當時人們平均壽命才三十多歲,為了生存,社會規則的制定多是基於「如何讓這個部落的人口、血緣繼續延續」,所以會衍生出道德、宗教、兩性等等規範。近百年來,在社會快速變遷下,現代人覺得宗教的規範不合時宜是正常的,但我認為這並非宗教的錯,因為當時宗教存在的意義除了靈性啟發,也在於社會穩定。
回到原本的宗教精神,1400年前伊斯蘭教是一個新興宗教,提出許多反對當時基督教、猶太教的意見。以那個時代而言,伊斯蘭教對女性的看法是劃時代的,它給了女性結婚權、離婚權、受教權、財產權,更保障女性的生命權。當然任何宗教都會有極端的教派,像伊斯蘭教的塔利班,但以極端教派或一些個人行為來概括所有伊斯蘭教是不正確也不公平的。
伊斯蘭教保障女性的結婚權和離婚權。過去傳統的結婚習俗多是指腹為婚,婚姻是由父母決定的,但當時伊斯蘭教有規定,男女雙方結婚要經過雙方當事人同意,不能有背離意願的包辦婚姻。而離婚權在古代更是少見,例如中國宋代女詞人李清照,因遭受家暴想和丈夫離婚,但當時的大宋律法規定,女性告自己的丈夫即為不忠,必須先坐牢,後來李清照靠自身的人脈,在獄中關了一陣子才得以順利離婚。回到台灣社會,《家庭暴力防治法》是近二十年才提出的,離婚在過去社會也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但在一千多年前,伊斯蘭教規定,若男方沒有達成結婚時契約書上列出的條件,女方是可以要求離婚的。
而談到人人批評的一夫四妻制,其實要考慮過去的時代背景。當時因為宗教戰爭,很多男性戰死沙場,留下孤兒寡母,而存活下來的人要在惡劣的環境中互相照顧,於是藉由婚姻關係使男性能夠名正言順的照顧較為弱勢的女性,也使雙方的關係有明文的依憑。
另外在這裡推薦八旗文化最近出的一本書,叫《面紗之下》,描繪了伊斯蘭史上21位傑出的女性,破除「伊斯蘭教」等於「女權低落」的刻板印象。當然現在看伊斯蘭教教義是不平等的,尤其過去宗教經典的詮釋權都在貴族男性身上,但在1400年前,伊斯蘭教本身的宗教精神確實是維護女性權益的,我期待能有更多人投入伊斯蘭教的研究,從經文本身出發,我相信會有不一樣的看法。
四、柏君具有社工專業與實務經驗,在工作現場見識過婚戀、家庭關係破滅後的種種衝突。請問有沒有典型的例子能夠跟我們分享?而身處關係暴力中的人能夠如何自助、求助呢?
我過去在社會福利體系接觸到的個案都狀況都比較嚴重,除了肢體暴力外,精神暴力的迫害也會造成當事人很大的傷害。如何逃離暴力關係?我們常在廣告上看到標語說:「女生要照顧自己、愛自己。」也許這句話的目的是讓你花錢買東西,但我認為這句話本身其實蠻有道理的。
分享一個我在美國的經驗,之前被選中全球運動導師計畫(Global Sports Mentoring Program,GSMP)到美國培訓。剛去之前我理了平頭,想說去受苦受難,讓自己變得更厲害。台灣人常常會有這種想法,要吃苦才能成器,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原本以為訓練會很辛苦,可能每天伏地挺身折返跑之類的,結果去之後,好吃好喝,享受生活,待遇超高級。不到一個禮拜,我跑去找計畫主持人問,這樣怎麼是受訓?他回答我,你們的能力都很好,如果要成為一位女性領導人,重點已經不在能力了,在於情緒和壓力的管理。之所以提供你們優渥的生活環境,關鍵在於,當一個人被好好對待後,就不會再容許自己被人隨意虧待。
回到台灣社會,我們有時候對待弱勢會有種「你有這個已經很好」的態度。我過去在食物銀行服務,提供弱勢家庭生活物資。有時我們會收到民眾捐過期的罐頭、發霉的米、開箱過的尿布等等。我告訴他們,這些東西我們不收,他們就會回:「不然我要買新的送你嗎?都已經這麼窮了,有得吃還挑?」我覺得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應該以施捨的態度對待弱勢,每一個人都值得尊重,值得被好好對待。
一個人的成長過程和生活環境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舉例來說,我之前遇過一個個案,一個女孩子被媽媽的同居人性侵,我問媽媽:「既然都知道這件事了,為什麼硬要女兒回家?」媽媽回說:「我繼父也是這樣對我的。」
另一個例子,我國中快畢業時,班上轉來一個吸毒勒戒出來的姊姊,考高中前她哭著打電話跟我說,爸媽把她的參考書都丟掉了,說反正她以後出去也是要賣淫的,讀這麼多書幹嘛?我聽到這些時非常震撼,但換一個角度去看,如果一個人的成長環境充斥著這些觀念和語言,怎麼讓他努力,怎麼高高在上的跟他說「你可以」?我們只是比較幸運一點,沒有經歷過他們經歷的事,以為努力就會成功,但很多情況不是如此。
這也是我後來為什麼會走體育的原因,我希望透過運動,讓他們有一個內在動機,讓他們更喜歡自己的身體、照顧自己的身體、相信自己可以。就像我在美國,被好好對待後,回到台灣,知道別人不能隨便對待我。當你習慣於一個糟糕的環境時,有人欺負你,你也會覺得沒什麼,習以為常。照顧自己是很重要的,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想,不要忘記自己想要什麼。找到自己想要什麼,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便做不到也沒關係,至少要了解自己。
大概在快三十歲時,我談了一場戀愛,和前男友交往四年,照我人生成績單來看,這四年是我最沒有發展的四年,當然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認為他對我而言是重要的人,我們可能會共組家庭,所以我自願在生涯規劃中去配合他的發展。例如在2011年,我們去美國職業棒球學校受訓,當時有一個獨立聯盟問我要不要留在那邊當裁判,但前男友希望我回台灣。對當時的我來說,結婚生子是我渴望的目標,於是我回絕了那份邀請。以現在的角度來看,當然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應該要留在那裡,看看自己可以走多遠,但人生就是這樣,每一個選擇都是未知。
後來我們還是分開了,因為對後續生活的規劃分歧,我覺得自己沒辦法再以他的人生為中心,我也有想要過的生活。一直到現在,我仍然會想成家,但我不會再迎合別人,先以自己的想法為主。因為我很想要小孩,後來有去凍卵,這對我而言像買保險,如果以後有機會就生,沒有也沒關係,至少我盡力了。人生就是這樣子,沒辦法預測會發生什麼事情。
回過頭來看,那段親密關係其實讓我更認識自己,釐清哪些是我想要的,哪些是我不願意遷就的。我們不需要一直迎合他人或社會的價值觀,別人意見聽一聽就好,畢竟出完意見後,他們也不會幫你承擔你的生活,最終還是要自己過自己的人生。
五、「分手」是生命中難以迴避的課題,面對撕裂的關係與情感,能否請柏君分享見聞、經驗,以及面對分手的建議呢?
當初分手時,我很感謝身邊的朋友和家人。爸爸那時候癌症末期在治療,我不敢讓他知道。我媽倒是蠻開心的,知道的當晚就跟我說恭喜你做出決定,朋友們也都在身邊鼓勵我,我獲得很多溫暖的支持。
雖然如此,當下確實很難過,突然一個很熟悉的人、很重視的情感,就這樣斷掉了。覺得好像有兩個世界重疊,一個是持續運轉的、日常生活的世界,而我則待在另一個泡泡球的世界裡面,看時間繼續走下去。有時候經過某些地方、遇到某些事物,過往的回憶就會突然冒出來,畢竟四年,生活的很多地方都會有他的影子。他已經變成生活的習慣,突然消失還是會很失落。慶幸的是,當時工作、生活很忙,沒有太多時間悲傷,生活就慢慢的過,感情也慢慢淡去。
分手是生命當中很大的壓力,但不只是分手,生命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們平常都要練習因應壓力的方式,不是等到分手再去想我要怎麼面對失落、悲傷、孤獨。在平常練習屬於自己舒壓的方式,等到事情真的發生時,才知道如何面對。我個人很推薦運動啦,女孩子失戀之後可以試試健身,把自己打理的漂漂亮亮的,除了讓身體健康,也增加自信,讓自己更喜歡自己。
六、請柏君給「藍色」的讀者們一些勉勵:
過去當棒球裁判時,其實遇過不少打擊。曾經有一個常常找我麻煩的裁判來跟我說:「我不知道你有多愛棒球,但我想你一定比我還愛,我以前那樣對你,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早就放棄了,但你還沒有放棄。」我跟他說:「我可能會因為很多原因放棄棒球,也許我有別的興趣、也許生病、出國、生涯規劃不符合,但我不會因為你這樣對待我放棄,你這樣的人不值得我放棄。」聽完我的話,他就很生氣地走了。
我想說的是,生命中會有很多人給你不一樣的意見、找你麻煩,也許這些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斷否定你,嫉妒你、不想承認你的努力。這些評價、意見聽聽就好,生活總要自己承擔,我們每個人都很珍貴,你想做的事情,不值得為了這些人而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