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不再是那個一心想要拯救他人的聖母,而是開始學會與愛人並肩,輕柔陪伴。
年輕的時候,我有一種難以遮掩的聖母心態。
藏匿陽光背後的脆弱人性,總吸引我的目光。我總容易愛上「有傷」的人,希望成為光,能溫柔照亮這些無助靈魂。
二十幾歲,開始經歷不同生命起伏、面對現實社會的衝擊,我以為經過那些故事,便足以成熟療癒別人的雄心壯志。因此,我以一種自認為的溫柔情懷,期待自己陪伴對方走過陰影,彷彿這樣就能療癒彼此。但後來,我發現,這份「陪伴」常帶著不自知的壓迫,甚至更多的是我的需要,而非他們的。
當時,情緒壓抑/釋放的議題,常使我內心的聖母熱血沸騰:「每個人都會有情緒,我們不需要壓抑、也不要否認它。撕下情緒的污名標籤,要願意看見它、願意讓它釋放。」
身為一個很不避諱在社群平台的公開場合袒露情緒的人,不是講些難聽的話,而是不會遮掩自己的傷心,習慣用文字紀錄各種脆弱情緒。
特別的是,相較於我,交往的對象大多是情緒平穩的人。她們的平穩,常讓我好奇,同時,卻也引起不知名的異樣感——不確定是錯覺或者其實真實,總有幾個剎那似乎看見張刻意帶上的面,好讓自己足夠社會化、不希望露出自己有情緒的馬腳。
「怎麼可以一直讓情緒有如此臭名?這不健康!」聖母降臨。
C大我七歲,是個性格溫和的女子。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成熟的舉手投足十分吸引我。我們交往不久便一起北上同居。儘管甜蜜生活,然而環境變動的闖蕩不安連同關係一起搖晃,儘管試著放慢腳步,一起照顧這個新的冒險,但壓抑隱隱讓周遭的氛圍如同濕悶的夏季。
那天下午,陽光將我們的小爭執燒地灼熱。當時我感到自己的怒火無處宣洩,C卻安靜地凝望我,語調平和地說:「妳的情緒我理解,但我不想生氣,就算我現在不開心。」
「妳可以生氣的!」我提高音量,幾乎是指責般的要求:「妳明明對我不滿,為什麼不說出來?」
「但我不覺得需要用生氣回應妳。」
當時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明明應該檢討自己可以用好的互動方式與對方溝通,卻反而要對方「生氣」:「妳這樣很壓抑,一點都不健康。妳真的應該要生氣。」我反覆盧她應該要尊重自己的情緒,好好讓自己「生氣」。
結果,她的聲音突然拔高:「妳為什麼非要這樣逼我?」她真的生氣了,那聲音如一道尖銳的雷,劈開我的自以為是。
當下,我滿足了,因為她終於「釋放情緒」。然而,另一個聲音也讓我責備自己:「這樣是不是太病態不健康?這對他來說真的是好的嗎?」
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並非她需要的,而是我想要的。
這個事件埋入我的二十幾歲年華,對於如何陪伴情緒的疑問,輕輕種在心底。
A是個機靈的女子,工作和生活的歷練使她情商極佳,也是讓我非常佩服她的地方之一。然而,當時半年多的相處,我覺察到她對於自己的感受和情緒——尤其是悲傷——很不敏感。因此,我的聖母再度出現,我想要試圖讓她打開心扉、分享壓抑的情緒。
那天,她開著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妳會不會覺得,妳好像有點壓抑自己的感覺,讓自己很辛苦?」
「不知道耶,還好吧。」她隨意敷衍我的問題,試圖把話題帶離,忽視我的話題,「那妳覺得上次那個冰棒好吃嗎?」
「好吃啊。」我把話題帶了回來,降低聲音,希望自己不要顯露太過積極:「不過,我剛剛問妳的問題,妳沒想過嗎?或許有些事情是妳沒注意到?」
她轉頭,眼神如冰刀:「妳可以不要一直問嗎?我沒有想回答,就是這樣。就算有,我也不覺得有必要一定要面對處理,我現在很好。」
那一刻,她的話是當頭棒喝,砸碎了我自以為是的溫柔和關心。我愣住了,心中有點難受。我以為解開心結是健康的,但並沒有經過她的意願,也可能並非是現階段她所需要/想要——我才意識到,那是她的選擇,不是我的使命。
「在妳的面前,我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情緒,妳讓我感到安全。」
現在的伴侶Inku的這一句話,讓我意識到,心中的聖母已經不知不覺退場——事實上,我才知道,真正的愛和關心,並非用來拯救,而是讓我們可以安全自在地成為自己。
Inku描述著自己因為童年經歷和個性,也是一個外人感覺情緒平穩,實際上的自己則是無法揭露情緒的壓抑。然而,因為我的自在,讓她願意展露、坦承,並重新好好擁抱自己的脆弱。
這一段真誠地揭露,讓我非常感動,也想起過去和C和A相處的那兩段故事,讓我問自己,這一切的改變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真實接受自己的挫敗。」在異國他鄉,語言的不熟悉有如一道冰冷的牆,將我困在挫敗感中。我知道都是自己的選擇,只能努力,但迎來的無力感,還是讓人沮喪。
「在異國度過的每一天,就算因為挫折而感覺自己無力踏前一步,你還是很棒的,因為人生地不熟真的很辛苦。」朋友的話在耳邊響起,也讓我不斷提醒自己:「沒關係,妳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才發現,我過去總以為自己早已長出接受脆弱的勇敢,但其實,我從未真正擁抱自己的傷心與失落。或許也因為如此,我心中的聖母總現身想要幫助身邊的愛人,因為祂以為這樣子,內心疲憊難受的我,也會一起康復。
真正看見自己的殘破,我才能真正溫柔看見他人的需要。因此,當Inku敞開心扉談起自己的過去,我傾聽並給予肯定與回應,從不試圖挖掘悲傷的根源。
我想讓她知道,她的每一個樣子,都有她的原因,而且也都值得被愛著。
如果可以,在陪伴時刻,我想要成為照亮他人的燈,而不是灼燒傷口的火。
如果我們察覺自己有聖母心態,或許,可以開始區分,那個想要幫助人的自己,是因為真的想要幫助人,還是自己心裡有傷,需要被療癒?
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生命過程,有其需要肩負的責任。我們能做的,不是給出解答、犧牲奉獻自己去拯救對方,而是先照顧自己,成為一個柔軟彈性的存在,也才能成為那盞燈火的溫暖陪伴,在崎嶇的旅途中,陪他一起,不畏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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