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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義務教育喜歡把作家扁平化、貼上標籤之後予以歸類,拜此所賜,多數人只記得李白浪漫狂放,記得他欲上青天攬明月,記得他痛飲高歌〈將進酒〉,但可能不太曉得,他也擅長刻畫幽微的悲傷與脆弱。
「對你的思念與回憶,我始終看不到盡頭。早知道會讓人如此牽絆,不如當初我們不要相識。」
這兩句詩很淺白,但不影響它令人哀傷。跨越千年,我想仍有人在偶然讀到這句詩的時候,因為共鳴而垂淚吧。
思念這回事,有時候跟物理上的距離無關,而是跟心的距離有關,哪怕那人近在眼前,也可能相望不相知。人與人不再交心的原因千千萬萬,結局卻是殊途同歸──兩人已經沒有可預見的未來,而捨不得的那一方,往往獨自牽掛,在回憶裡求索。
明明很快樂,為什麼走不下去了?其實自己很清楚,原因已經沒有意義了,但總不願意承認,也無力止損,只能放任自己作繭自縛。於是思念跟回憶帶來的痛楚,延續著別離當下的劇痛,越加綿長、越加折磨。
走到這裡,其實對那個人也升不起真正的恨意。那些不快樂的往事,多已經模糊、淡忘了;對照如今相對無言的黯淡,那些閃閃發亮的時光,甚至更加耀眼。但在你意識到一切美好只能凝結在過去,而那個人已經決然離去的時候,一擁而上的悲傷,會將人徹底淹沒。
多少個夜裡,放任眼淚肆無忌憚的落下,胸口淤堵著悶痛無計可施,千頭萬緒無以名狀,最終只剩蕭索的一句,「何如當初莫相識」。
清朝納蘭性德與妻子死別,他痛苦地寫下,「卿自早醒儂自夢」。你早早地醒來了,獨留我一個人在有你的夢裡。
「我已經困在有你的夢裡太久了。」
如果不要相遇,是不是就能一直保持清醒,就不會痛了?可是人生沒有如果,走出夢境的這條路,只能赤腳踩在砂礫上,踽踽獨行。